缄默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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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沙星辰(下)

cp:弁秋

(上)  

  预警都在(上)

  正文如下

  伏见猿比古“叛逃”的第十二个小时,十九点四十一分,弁财酉次郎发了一条求救信号到Scepter4的系统内,信号被情报科紧急连接到青之王宗像礼司以及尚在待命的特务队总频道中——他们链接到了弁财酉次郎本人的通讯器上。

  前kgb蛰伏公安潜入Scepter4,此刻听闻绿之王解放石板的大志,大约是觉得好极了,到了报复的时刻,便利落投敌,以苏联间谍的身份。

  果真是一出好戏。

  相较于摆在宗像礼司眼前棘手的政/治问题,探望病患的Scepter4等人却是要轻松许多的。

  然而伤者的情志并不高昂,甚至于沉郁。与往日的弁财酉次郎不同,躺在床上的青年眼神冷郁阴戾,像是撕裂了那冷淡的伪象,曝露本我的真实。

  加茂和其余人自然是不愿意打扰对方,被搭档捅了一刀这事谁来都要破防,然而弁财酉次郎作为当事人,除了他,再无第二个人知道现场的详细情况,而两个人同事公安,交往时间之长也注定了今天这伤疤他们是一定要揭的。

  然而他们临行前再如何想象这一趟旅途的艰难,也未能预料青年会如此抗拒,沉默不语,宛如枯木,然而这绝不是毫无生气的行尸走肉,那双如冷血动物一样的眼睛——在此之前,他们从未想过对方的那双眼睛竟然能做出那么狠辣阴暗的眼神。

  “我不会接受离开特务队前往其他科室的调令。”等到几个人实在是没办法,也实在是对着一张还未康复的苍白的脸说不出重话,于是悻悻的准备离开时,从头到尾一声不吭的弁财酉次郎终于开了口。

  加茂几人惊讶的回头,然而说完这句话的青年已经扭过头,沉默的注视窗外无垠的夜色,透着一股决绝的寂寥。

  离开医院的时候,加茂抬头看了一眼对方所在的病房,青年的面貌已经模糊,但是他却莫名肯定的循着他的目光,最终望向了夜幕上,那轮皎洁清冷的明月。

  今天,是满月啊。

  他忽然发现这件事,而后油然而生一股怅然。

  交谈的结果呈报上去以后,宗像礼司没说什么,那份所谓的调令从来没有出现过,一度让加茂以为这份文件根本不存在,直到一切结束后,在夏日躁蝉的背景音中,加茂从一堆文档中翻出了这份调令,诸事种种涌上心头,一时哀情难抑。

  回到了Scepter4后的弁财酉次郎表现得极其压抑和暴躁,他以一种从未在Scepter4面前展示过的固执和疯狂,如同被激怒的猛兽一样在名为东京的巨大角斗场上搅弄风云,追咬在秋山氷杜身后。

  他所使用的种种手段根本不可能是公安所能拥有的,这一点哪怕是Scepter4的普通队员都能看出来。他所获得的每一份情报,无一不是对情报学艺术的完美阐述。

  与之伴随而来的,是青年毫无节制、全神贯注的工作,他丝毫不掩饰自己身上的疑点,在御柱塔亲力亲为的寻找他的“搭档”,眼底如嗜血的饿狼,所有人毫不怀疑这位特工先生俨然处于狂暴的状态,一旦见到了他所憎恨的存在,必定会将其撕成碎片否则誓不罢休。

  加茂记得他看向他们的眼神,戒备、自傲、冷漠……似乎秋山氷杜走的时候将他的伪装也一并带走了,或者说,终于让他本性中坏的一面彻底爆发,任由那份负面情绪(加茂并不愿意承认自己从那双眼睛中看到了仇恨)裹挟着陷入漩涡。

  “Jaker!”半途加入,声称来帮忙的cia方面的人员第一次出场时,丝毫没有顾忌在场人的意思,冷声质问:“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当然。”前cia迎着一群人的目光,从容不迫,语气冷得让人打颤:“可他愚弄了我。”

  他看起来就像是毫无理性的野兽,瞳孔微微收缩 面部肌肉紧绷,眉毛狠狠的摁下,面目略显狰狞。

  “他愚弄了我。”这句话他说了两遍,第二遍阴冷极了,那个官员一时之间竟然也噎住,呐呐不再多言。

  cia谁不知道Jaker瑕疵必报,最恨欺骗背叛?每逢此事,更是恨不得将人扒皮抽筋、置于死地,就如同残暴的野狼一样。

  这位官员本是来试探对方的,然而没想到激起了这位上头爱惜的人才曾经被埋没的野性,想到临行前上司嘱托自己观察对方的行迹,若是背叛设法杀了便是,若是被激起了凶性,便全力辅佐。见此情景,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喜悦在眼角。

  宗像礼司看见青年的眼底快得似乎不存在的讥讽。

  然而不得不说,弁财酉次郎的能力实在是让人望尘莫及,让人真实的感受到了多年前传奇特工的可怖,也越发令人觉得,与之缠斗的秋山氷杜何其棘手。

  这两位年少成名的天才以东京为舞台,将多年伏线草蛇牵引而出,重见天日,缠缠绵绵、层层叠叠的算计博弈,他们对彼此太了解了,以至于那些兵戈交错,竟然也如同在筵席之上交换杯盏,暧昧朦胧——即使所有人都知道这之下的杀机重重。

  便是王权者们,在这兵不血刃的交锋中,也依稀明白为何cia如此纵容这位已经失去真面目的旧时代特工了,因为他本身所拥有的才能已经不需要再行走于夜中,即使在大日之中,这位不再拥有隐蔽性的特工也拥有足够的价值,这价值足以让他们容忍他暴躁、强势、苛刻的作风。

  或许也是因为他们自信于自己培养的狗足够忠诚。弁财有时候会这么嘲讽的想。

  愚蠢,愚钝,不可理喻。

  他无聊的玩弄盘绕指尖的线索,哪怕是那些高高在上、天赋权柄的王权者,也不过是凡人而已,被七情六欲所支配、影响,一如他第一次了解到德累斯顿石板时所想,所谓的王权,只是世人将自己所想象的一切冠在这些人身上,看着光鲜亮丽,内里也并不过如此。

  迦具都陨坑的所展现出来的那分强大,恰恰将王权者的那份脆弱展现出来。

  被诩为地上神明的这些石板眷顾者,也是被人事所束缚的

  肉/体凡胎。

  只要想到这件事,弁财酉次郎就不得不为高层那幅对石板趋之若鹜的丑态发笑。

  比起在意这些无趣的利益纠葛,还不如注视着那位“背叛”了他的搭档,将獠牙吻进kgb先生的血管,让那红色的玫瑰盛开在神像冷漠的躯体之上,而命运的藤蔓定会将他们捆缚不可分开。

  飞蛾赴火,乐趣横生。他从不知道自己那肮脏下贱的工作有朝一日能如烈火烹油,滚烫沸腾,是因为对手是秋山氷杜吗?

  每一次的交锋都如同高山流水一般,那种感觉比过去他们互不相识时的偶尔交汇有趣,也比公安时期互相戒备、互相配合时候更克制,更比彼此坦诚公布时候要更加明晰。

  因为互不相识时他们互不相知,互相戒备时他们暧昧不清,坦诚公布时他们克礼复己。

  唯有此刻,他们那么清晰的触碰到彼此,那些血腥的、压抑的、可怖的经历开始共通,曾经模糊连接两个人的线此刻终于清晰了。

  一个时代的两个旧人终于见面,彼此的面孔如此清晰,以至于激情澎湃,难以遏制的相惜之意,令他们交颈颉颃,莫逆于心。

  这样的感觉。

  他眼底的火明亮如星,若是先前见他的加茂他们,又或者是这些时日同他共事的所有人见了,怕是要大吃一惊。

  那哪里是恨不得生啖其肉的阴鸷狠戾,没有人看待敌人的眼神会那样含情脉脉,如醉中逐月,窥得洛神。

  连宗像礼司见着这幅模样,怕也是要把刚认下的野狼之论全盘否定,那绝不是久经荒野苍凉磨砺的野兽,而是已经被驯养了的家犬,是残缺被修补了的圆满。

  是向着所爱之人奔赴的坚定热烈,是有人等待的自信前行。

  可惜的是,没有人看得见这一幕,于是日落西山之际,一切事情滑向了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方向。

  王权者没有想到,cia没有想到,所有参与进这一场风云的人也没有想到,最终导定终局的,会是两个没有权势也没有力量的小角色。

  ……

  kgb的枪法很好,子弹精准的射进看似严重然而不会有大碍的部位,像是弁财酉次郎反应及时的避开了一样。

  房间一片混乱,他们当时可是实实在在打了一架,里边未尝没有几分真火在,两个人都行迹狼狈,看着彼此的目光里既有戒备,也有惊喜,但由于执行计划而导致的凝滞气氛,总归是有些缓和。

  弁财的通讯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着,以Scepter4的行事效率,此刻应该正在监听。

  然而两个特工想要隐瞒过这些人进行交流那也并非难事,不为世人所知的加密方法早在多年前的对决中烂熟于心,毕竟它们真切的决定无数人的命运,包括他们自己。

  气氛一时凝滞,即使当事双方的实际心情并非如此,秋山氷杜那种肃冷的目光带着责备的看向弁财酉次郎,责难他方才打斗中摁到的求救通讯。

  弁财酉次郎泰然处之,cia锤炼的厚脸皮自然不是旁人所能轻易撼动的,更不要说他自认自己只是为了不让搭档作死而做出的不得已举动,直叫秋山氷杜叹为观止。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家伙内里是个黑芝麻馅呢?

  秋山氷杜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弁财酉次郎时,对方就像是只被人类伤害得遍体鳞伤的流浪狗,小心谨慎,戒备森严,他一度以为这只是自己的错觉,后来越发觉得这个第一印象实在是准确。

  然而如今想想,不免觉得这样的评价过于表浅。cia教导出来的最优秀的特工之一,绝无可能真的是犬,狼再如何温和,那也不是狗可以比拟的,倒是秋山氷杜自己平日里似乎太过松懈,以至于鲜少认识到对方的身手亦是老练,谋略手段也是惊人。

  寂静的空间里,前cia捂着伤口处,子弹入体绝对称不上轻松,他的呼吸已经带上了灼热,汗水直流,然而眼底一片滚烫明亮。

  “我倒是没想到,你竟然是、”他说到这里,浅浅的吸了一口气,语句犹带几分颤抖,然而丝毫不减话里的冷意——把握现下的时机,计划继续:“红党。”

  几个音节像是石子落地,重重的砸进听者的心房。

  宗像礼司听着,惊讶之余已经差人赶往现场。

  秋山氷杜笑了一声,他的眼底是欣慰,暖意溶化了层层坚冰,他知道对方已经妥协,和自己是真正站在一条道上的,此刻语气带着惆怅和坚定,复杂至极:“我倒也没想到,你竟然真的一点防备也没有。”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又平静下来,像是收敛了情绪,披上了伪装。

  Scepter4的人听惯了秋山氷杜平淡稳重的语调,然而此刻却觉得陌生至极,像手指刺入冰层,触碰到的却不是柔软的海水,而是冰冷锋利的刀刃,鲜血淋漓。

  “但很抱歉,我等待这一刻已经太久、太久了。”他道,像是在阐述一个事实:“明明我们做了那么多,给予你们平等和安定,可是到头来,你们却还是选择了资/本的自由与民主,这简直太荒谬了。”

  “哈……你简直是疯魔了!”

  所有人几乎能够想象得到说这话的时候,弁财酉次郎冷讽又不可置信的表情。

  “我绝对无法接受这片土地被资/本彻底垄断。”俨然是个“疯子”的秋山氷杜语气平静,似乎是念及和弁财酉次郎几年的情分,停了一下,甚至愿意给他解释自己的动机:“绿之王的观念虽然不切实际,但若我召集曾经共事的同志们,也未尝无法实现。”

  “你想要复活苏联?”弁财“讽刺”的笑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红鬼!”

  “……很遗憾从你口里听到这个词。”秋山氷杜的语气“低落”了些,而后道:“但我只是忠诚于我的祖国。”

  “夺取石板,解放霓虹,我很希望有一天能喊你一声同志。但大概没有这个机会了……”枪上膛的声音刺耳,Scepter4的人紧张得手心出汗,不可置信又争分夺秒的赶路。

  他们谁也没想到秋山氷杜真的下得去手。

  “人人拥有主宰自我命运的力量,虽然天真,但绿之王的梦想勉强符合我们的想法。”他叹息着,声音愈发的近了,似乎在靠近弁财酉次郎:“平等不好吗?”

  加茂在内心祈祷,快些,再快些,地图的红点已经很靠近目的地了。

  耳麦里的呼吸声很清晰,气氛紧绷。

  然而下一秒,一声巨大的枪响之后,挣扎搏斗、布料摩擦的声音,他们听到清脆的一声裂帛声,而后是秋山氷杜猝不及防的痛呼,他惊愕:“你什么时候藏的刀?”

  “趁你不注意的时候……室长他们也要赶过来了,你确定还,要在这里待着?”

  弁财的声音比刚才要虚弱得多。

  秋山氷杜没有说话了,他最后看了一眼正注视着他的弁财酉次郎,那家伙握着匕首捅了他一刀,两个人这会算是互不相欠了,计算着武装车抵达的时间,他挥了挥手,算是和对方告别。

  然后消失在夜色之中。

  弁财酉次郎看着他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才安心的松了口气,他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的伤口,确认自己一时半会不会因为失血过多死掉以后,才泄气似的瘫在地上。

  cia哪有表面上看的那么从容,他瞅着一地废墟,那些都是他们以前一起买的东西,如今算是彻底没了。

  然而弁财酉次郎却没那么遗憾,他只是想着秋山氷杜和他争吵时的眼神。弁财依旧不同意对方卧底到Jungle的行为,尤其是,他要以kgb的身份行动。

  他会死的。

  若是在暗处,弁财酉次郎还能替他遮掩一二,暗处的手段对于Jaker而言那是得心应手如使臂膀。届时秋山氷杜依旧是秋山氷杜,他们还能够继续生活。

  然而秋山氷杜选择主动入局,以曾经cia的死敌的身份,无论上层是否杀他,然而他们二人却是注定不可复见了。

  更不要说他摆明了想要把一切揽在身上,等到毁掉石板的意图暴露……高层不会放过他的,即使最后他没死甚至幸运的被接回俄国,也注定了余生不得自由。

  弁财酉次郎不想要对方死去,也不想要和对方分别。

  他只想要把人锁在身边,cia不懂得什么家国大义、人类理想,名为Jaker的特工幼年几经辗转,苦难深重,早就被玩弄成仇恨的载体。他被父母卖给人贩子的时候,恨着这对从未给予他温情的大人;他被那些特工殴打鄙夷的时候,尤其恨着这些自恃高人一等的白皮佬。

  等到少年时期,他又被那些由他俘虏审讯的kgb怜悯嘲笑,于是Jaker又恨着这些自以为高尚的苏联人。他生命里恨的时间太长,爱的时间太短,以至于将仇恨视为常态,残忍无情的对待世间的一切,绝不宽恕任何人,也绝不将自己柔软的弱点展露人前,如同建造了一座钢铁城堡,他在里头,世界在外头。

  唯有如此,这位阴鸷残忍的特工才会觉得自己是安全的,他曾经以这样的方式生活了许久许久。死亡于他而言是可怖的,孩童时期求生的本能镌刻在他的骨髓,构筑了他一切行为的动机——只为活着。

  直至如今,弁财酉次郎依旧将生存本能的放在首位,戒备着一切会威胁到自己生命的可能。他恐惧着海洋,因为他的父亲曾经将他摁在水池中试图溺死他。他恐惧饥饿,因为cia的教官曾经令他在极端情况下,断水断粮三天,只为磨砺他的意志。

  Jaker也恐惧着那些kgb们,因为他们令他觉得自己是可怜的、弱小的,误入歧途的该死之人。

  人难道不应该只为生存而拼尽全力吗?然而kgb们告诉他,不是,人应当为更高的精神追求赴汤蹈火,倾尽一生。

  太过耀眼了,阴暗的苔藓难以想象太阳之下是个什么样的场景,要求一个从小被洗脑的已经习惯在黑夜中游走的特工相信光明更加美好也是不现实的。然而反抗的种子已经播下,就像从未离开山洞的幼狼第一次穿过记忆中的白墙,明白洞穴里阴暗的世界并非全部,见识到白墙外面的阳光、鲜花、星辰,它绝无可能回到暗无天日的山洞之中生活。

  这让人不免想象,假如Jaker的父母给予他一个美满的童年,不将他卖给人贩子,而是好好的养大他,那么他是否有机会长成一个良善优秀的青年?假如cia的那些教官不用鞭子棍棒笞挞他,是否他会更加温和,不会那么戒备森严?由此可见残忍并非人的天性,若是Jaker过往曾经有人以善意敲开他的心门,勾出他心底的善与爱,或许如今的光景又会不同。

  然而那时一切都晚了,弁财酉次郎心中的善意和爱已经枯竭,他就像是一块泥,已经被环境塑造成如今这幅模样——阴鸷暴戾,残忍多疑,冷酷无情。而死亡成了这头凶狼唯一畏惧的事情,是cia拴住他脖颈的绳索,是让这头狼低头的最有效的一根鞭子。

  这也是cia最后同意弁财酉次郎所谓退休的申请的缘故,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捏住了他的软肋。cia可以轻易的赋予他死亡,因而并不畏惧他会背叛。

  他们自信于自己的驯服技术,肯定即使Jaker再如何动摇、挣扎,也绝无可能与他们作对。

  并且他们确信若是cia下达指令,这只已经离不开他们的狼也不会反抗命令。他们的想法是极其正确的,甚至可以说弁财酉次郎若是没有遇上秋山氷杜,怕是会真的好好当一只狗,彻底忘记被kgb们勾起的那点对自由、旷野的向往。

  然而不幸又幸运的是,他遇上了秋山氷杜。当时踽踽深陷冷战而无法自拔、难以接受自己忠诚的国度解体的kgb,代号“樱花”。

  于是两个同样难以彻底忘却旧时代、无法适应新时代的截然不同但是孤独的人被彼此吸引。

  他还记得他的眼睛,是雪原冬夜的一捧篝火,灰烬后被雪覆盖的黑土,然而那只是寒冷,余热未散,还有暖意,更不要说体内的热血没有半点凉意,滚烫灼人,几乎让弁财酉次郎升起无限的勇气来。

  毕竟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会带着他看过那么多风景,也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用那么纯粹而担忧的目光望着他了。

  本以为已经干涸的土地再一次汇生出清澈甘甜的泉水,浇灌已经荒芜的草皮。于是弁财酉次郎愿意为他按耐下爪牙,忍耐人世百态的打量,甚至于,为之而令自己求生的本能所让步。

  要怎样诉说这样一段错误的恋情呢?

  无论作为秋山氷杜和弁财酉次郎、亦或者是kgb和cia,哪个身份似乎都不合适谈爱情,尤其是他们如今的感情早就混乱得自己都无法理出明确的答案。

  然而真的需要哪一份答案吗?

  弁财酉次郎想,应该是不用的。为世所不容的感情,本就是禁忌,他和秋山氷杜所缔造的羁绊已经胜过这世间不知道多少对恋人,那么这样就好了。

  他以为他们会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关系,直到某一天秋山、或者是弁财会在金灿灿的麦田里,提出改变。

  如果秋山氷杜没有选择谋划这覆灭石板的计划的话。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弁财酉次郎一边摇头,试图加强口中的否认之语,“秋山,以人类的力量摧毁德累斯顿石板,做不到的。”

  “我们还是在背后,让王权者们做这些事情吧。”

  他不愿意青年的性命为这些王权者而陨落磋磨,kgb的一生已经足够意难平,犯不着再增添一笔遗憾。

  即使这些王权者里有他所熟悉的人,即使这里面包括了Scepter4的那些队友。

  Jaker就没学过怎么爱护一个人,他被过多的培养了自卫和掠夺的能力,于是此刻的行为显得格外的笨拙。

  “有些责任总是要替后辈尽到的。”秋山氷杜只是温柔的看着他,半分退缩的意思也没有:“毕竟我现在是个霓虹人,不是吗?”

  “我以为你会更认同自己苏联人的身份。”弁财抿唇:“而且这些王权者算什么后辈?”

  “…弁财。”秋山的目光愈发无奈,他望着眼神惶然的青年,几乎幻视初见时拉着他的手小心翼翼又退怯的少年,那副样子拿出去给其他被Jaker摧残过的人看了,怕是要惊掉了下巴。

  “她已经走了,我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前kgb叹息着释然道:“然而红色的血液还在流淌,总有些火种是我要守住的。”

  “我,我不知道你能不能体悟我的心情。”他笑了笑,“但是我从来没后悔过成为一名共/产/党/人,苏联走了,然而我的信仰没有死。”

  那是怎样一双柔软而坚毅的眼睛,破除腐朽晦暗的荆棘,明亮蓬勃的火焰争先挤着从缝隙里出来,照耀着一切黑暗的地方。

  生机勃勃、光辉灿烂。

  “…嗯。”cia怔怔的看着他,耀眼的、如获新生,同曾经截然相反。

  可是,可是他明明要赴死啊。

  他又想起那些审讯室里或冷峻、或悲悯、或坚毅的眼睛,千百十双,最后重合归一……弁财酉次郎看清了眼前人的眼底。

  那是对痛苦嬉弄、对命运索吻、同死亡共舞的视死如归,是甘之如饴,对未来的希望毫不怀疑的坚信。

  弁财酉次郎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似乎也在鼓动,一吸一收,振聋发聩。

  多年前他第一次脱去任务的束缚,Jaker的名号,以弁财酉次郎这个名字行走在北海道的道路,望着无边的天地,苍茫的大雪纷飞,他的心中似乎也涌动这这样一股心绪。

  然而那时的心是冷的,没有方向的,此刻弁财酉次郎的心却是躁动的。

  他后知后觉的摸上滚烫的脸颊,盯着对方那双在暖灯下愈发温润的眼睛,就好像汲取了那份温度,生出了莫大的勇气。

  他说:“我明白了,我可以做什么?”

  我应该怎么做,才能跟上你的步伐,体悟到你此刻的心情?我是否也能如你那样耀眼?

  如同初生的幼狼第一次用鼻子去触碰那阳光所化作的白墙,它追寻着血液中祖辈对外界的向往,终于站在了太阳底下。此后即使眼盲在不见光亮,也没有关系,光明的样子终究还是刻在了它的脑海中,也必将在血脉之中代代相传,直到下一个打破白墙的幼狼出现。

  弁财酉次郎选择相信秋山氷杜对死亡的全新诠释,那完全与他过往一切认知相违背的景象。这是将自己的命运交由别人掌控,从而转移自己活着的责任,然而这本身又是一种补偿,因为依赖他人总比自己独立容易得多。

  秋山氷杜没有辜负他的信任,他说:“拿出你的所有,和我打一场吧。”

  即便是奔赴死亡,也不应当顺服命运的安排。人当抗争,同一切抗争。

  于是弁财酉次郎倾覆所有,他的所学,所见,所思,尽数呈展于眼前,然而他并不在乎他人的目光,他只是注视着那个自少年时就紧随的身影,他们共舞着,向着彼此撕开胸膛,一切隐晦、腌臜、下作的手段,全都交换,一如两颗同样跳动的心。

  这一刻太久了。

  弁财酉次郎等了太久,他于此刻接受了过去一切的苦,因为回报的甘足够甜,甜得超出他过去所能想象的极限。而秋山氷杜的心境虽然不同,然而死前有一个灵魂与他相知相诉,未尝不是意外之喜。

  当绿之王和白银之王的达摩克里斯之剑落下时,他们似乎听见了石板微微颤动的共鸣。

  秋山氷杜笑起来,酣畅淋漓,他的手上还握着那把奇迹一样的匕首,这把兵刃只是凡铁,然而却亲吻了绿之王的脖颈。

  失去了心脏,依靠德累斯顿石板而活的王权者,也会因为失去空气而死亡吗?

  “我做到了。”或许是死亡的迫近,令这位“癫狂”的kgb终于泄露了几分真实,他望着奔赴而来的时候弁财酉次郎,笑里喜悲交杂。

  “我们做到了。”

  以两位王权者的剑为武器,摧毁石板。

  这样不可能的事情,颠覆威兹曼理论的奇迹。

  什么王才能弑王,强者才能抵抗命运的洪流,去他的吧。世界可不是王权者的,也不是那些异能者们的,更不是那些权贵高官的。

  世界是属于无数没有非凡力量、也没有权利的普通人的,属于尘埃,属于每一个平凡人,唯独不属于妄图凌驾众生的神明。

  当沙漠阻挡了脚步,那就发明飞机,那就建造铁路,如果翅膀妨碍了探寻天空的欲望,那就构造火箭,亲手摘下星星。

  人类之所以伟大,不是因为他们懂得痛,不是因为他们知道如何规避风险、利用工具创造便利,而在于,那山高,我们便架梯而上,那天高,我们便搭箭升天。

  并且,我们真的做到了。

  那是一个时代的骄傲,是足以激励一个种族千秋万代的记忆。

  是,

  是秋山氷杜死也不敢忘的风沙星辰,人类理想。

  ……

  “当了王权者,要担负起你的责任啊。”宗像礼司记得他父亲意味深长的话,他过去总是以为是复兴国家,如黄金之王那样守候国祚,前任青之王那样守一方太平。

  然而,他后来又明白这是怎样的一件难事。

  少年时,他亲眼见着蓝党宣扬的民主和自由之下是如何的虚伪和暗流汹涌,那些贫民窟像是城市的溃疮,隐藏在光鲜亮丽的外表之下。又亲眼所见无序的暴力导致的种种惨剧,角落腐尸横陈,不见草席收殓。

  青年时,获得了那传闻中的伟力,王权一名加冕于身,然而石板所灌输的滔滔知识,宏伟而空泛。宗像礼司找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他无力的见着政府交错复杂的利益,一圈圈一层层,如同一张又一张的大网覆盖了他,愈陷愈深,徒然的对着霓虹这座辉煌而璀璨的将倾大厦叹息。

  即使他是王权者,也或许正因为他是王权者,所以更是难以撼动大局。

  然而若是没有了这一身力量,宗像礼司连站在这个位置的资格也没有。

  有时候高高在上的青之王也会苦笑着想,先代面对的也是这样的局面吗?

  然而这样丧气的想法也只是一瞬,他又是青之王了。

  两极格局瓦解后,霓虹的思想虽然迷茫,然而苏联的解体给予了红色思想的巨大冲击,于是蓝色思想自然当仁不让的成为救国之论。

  与此同时,王权者和德累斯顿石板的存在更是被视为兴国大业的中基之石。

  而相较于老迈的黄金之王,飘忽不定从未出现的白银之王,可怕的赤之王以及未曾现身的绿之王,青之王由于本身的属性再加上第一任青之王羽张迅的良好表现的缘故,被赋予了巨大的期待。

  然而王权者真的能担负起这样的责任吗?哪怕是宗像礼司也忍不住怀疑这样的想法是否正确。

  他深知,他或许足够强大,然而这份强大未到无所不能的地步。霓虹虽然僻壤,然而也未到能被所有国家忽视的地步。

  他注视着世界地图,从狭长的国土望向世界,最后看向东边,海那边的那个庞然大物,又看向西边,那个崛起的占据了世界四分之一人口的国度。

  青之王的眼睛有望向了御柱塔的方向,试图看清德累斯顿石板,以及,那位端坐幕后,沉默了近半个世纪之久的老人。

  他毛骨悚然的想着,对方知道王权者是为万国所不容的吗?

  宗像礼司无法质问对方,于是问题只能搁置心底。

  然而国常路大觉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可他还是将石板镇压在了东京,还是强行将石板扣留在了霓虹,为的不过是霓虹那所谓漫长的国祚。

  如此看来,这位曾经的军人虽然并不同意昔年国家的理念,可未尝不忠诚于她。

  那么,苏联已经离去的这个新的世纪,霓虹又该走向何处?

  宗像礼司觉得自己就像是在黑暗中摸索的盲人,又像是独自在暴风雪中前行的旅人。

  前路不可预测,来处不可追回。

  Scepter4运作的第二个年头,距离新年还有24天,当十束多多良的死讯传来时,吠舞罗在城中四处搜罗。

  宗像礼司却有一种终于来了的感觉,他望向城市的黑夜和五光十色的招牌灯,远方的长风就像是浩浩汤汤命运大河一样倾泻而下,无法抵挡。

  王权者的目光通过天幕,似乎和那之后的东方与西方的两只眼睛对上,它们弯起月牙似的弧度,带着笑意。

  他就这么看了许久,直到淡岛世理发来了紧急通讯,才终于低下头,迈开步伐,走向他的部下们。

  这时候,他的内心那股模糊的念想还未成型,只是本能的嗅觉告诉他,霓虹已经到了做出抉择的路口。

  然而他这时候还抱有希望,他依旧是那个少年时听着王权者故事而觉得可以依靠这份力量令国家复兴人民幸福的孩童,只是觉得再扛一会儿,再扛一会儿就好了。很快国家就可以变好,那些百姓们也可以活得更加体面些。

  他没想过放弃王权者的力量,也没想过毁掉石板。

  失去德累斯顿石板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霓虹将彻底落入西边那个大国的手中,成为制衡东方雄鸡的棋子。

  这是宗像礼司不愿意看见的,蓝党的恶劣他已经看透了,红党的虚伪他也无师自通的领悟,想要实现他心中的理想国,唯有让霓虹走独立自主摸索这一条道路。

  只是谈何容易呢?

  秋山氷杜的叛逃是他所未曾预料到的,他曾经猜测过这位下属的出身,然而大多是和cia沾边的那几个,只是总有怪异之感。后来想明白了,毕竟那股冷肃的气质除了北方的苦寒之国,这世上也难有国度可以培养得出。

  只是他以为这位前kgb和cia走得如此之近,必然已经是转投了对方,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苏联的kgb们坚毅、硬骨头,然而曾经被他们认为坚不可摧的钢铁联盟也败给了时间的腐朽,这些凡人之躯的特工们又能如何呢?抛开传奇、故事的外衣,这也只是一群普通人罢了。

  而秋山氷杜和弁财酉次郎又那么年轻,立足时也不会大到哪里去,投靠另一个国家又怎么样呢?他的信仰已经消失了,苏联的倒下论证了红色思想的错误。年轻人还有很长的时间,没有必要把生命耗费在错误的道路上。

  然而苏联再一次向宗像礼司证明了她的强大。

  哪怕她已经解体,然而当还有希望,这些旧人依旧会希望她复生。

  宗像礼司那个时候是这么想的。

  绿之王是秋山氷杜选择的帮手,对方宁愿抛弃现下稳定的生活,刚刚体会不久的正常人生,再次投入进颠沛的血与火之中,这份忠诚,不得不为青之王所感叹。

  他觉得自己似乎是窥探到了那个孩童时代所好奇的隐晦一角。

  却不知道这只是冰山一角。

  让我们回到最开始的那个问题。

  他父亲所说的责任是什么?

  恐怕提出这个问题的这位中年人也并不清楚,毕竟他从出生到如今,经历的这个国家的黑暗,让他要求自己获得了王权者力量的儿子要担负力量的责任,然而这位父亲恐怕也不会想到这份赋予责任的力量,反而成为了责任所要铲除的祸乱之源。

  宗像礼司看着天际那垂落的巨剑,无法窥探那甘愿赴死的绿之王和秋山氷杜是如何感受,也无法得知一跃而下的白银之王是否有几分解脱。

  然而当青色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消失,加诸于身的枷锁尽数拆解,他又忽然明白,那梦里的强国富民虽然遥远,也并非无法抵达。

  他们这些旧时代的属民被淘汰后,新的世纪将在德累斯顿石板的废墟之上建立。

  ——那将是再一次属于人的时代。

  【END】

  

  写到这里其实心情很复杂,因为间隔有些久,所以已经不能把握上的内容,所以这章和上衔接不好,甚至可以说是相差很大,但是我很努力统一了。

  我原本想要给他们一个很明确的关系,写的时候这样的感觉十分强烈,然而写到后面,又觉得没必要了。两个旧时代的人,有很多比爱情更重要的东西,虽然我似乎没写出来……

  总而言之很感谢能看到这里的读者,尤其是上下都看完的。再一次感慨,我真能扯。

  这篇文和两本书渊源很大,一是《风沙星辰》,没错,我直接把人家书名拿来了,虽然寓意不太一样。二是《白牙》,这本书我主要拿来,作为弁财设子的参考了。

  全文2w+,再一次感谢看完的读者,感谢你们抽出时间看我扯谈,扯出一篇离谱的爱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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